看完了《雄狮少年》，挺心疼( téng)台本，建模，灯光，动画，特效( xiào)，配音，合成……从二十亿预期( qī)到一亿多票房，票房算是( shì)崩了吧。 很多评论将票房( fáng)崩了归结于眯眯眼宽眼( yǎn)距的人设触怒国人，遭到( dào)抵制。还有人主张，如果换( huàn)个人设，这部电影保底十( shí)个亿。 个人认为，假如《雄狮( shī)少年》没有眯眯眼，这部片( piàn)也不可能票房大卖。 原因( yīn)不奇怪， 故事 和 宣发 都有( yǒu)问题。 谈一部电影的故事( shì)，得从两个方向来说——为什( shén)么要讲这个故事？如何讲( jiǎng)好故事？ 股票可以虚拟操( cāo)盘，我虚拟复盘一下这部( bù)电影的诞生，分析一下 为( wèi)什么 。 首先，外部大环境成( chéng)熟了，从大圣到哪吒，中国( guó)动画不仅能赚钱，还能角( jiǎo)逐历史票房榜前三的宝( bǎo)座；盲盒，周边，美陈，乐园设( shè)施，甚至股票——一部电影火( huǒ)了之后，也不仅仅只从票( piào)房获得收益，资本市场对( duì)动画电影充满信心。 其次( cì)，近几年国内民族自信心( xīn)空前高涨，与家国民族挂( guà)钩的题材容易得到大众( zhòng)的垂青，久而久之，成了一( yī)个风口——就像某宁等大肆( sì)在自家的卫衣上印上“中( zhōng)国”两个字，你说他是爱国( guó)多一点，还是想做生意多( duō)一点。 我猜资方一开始肯( kěn)定听了个很棒的PPT故事：这( zhè)里面有特别选中的中国( guó)民族文化——舞狮；有国产动( dòng)画的突破——不再是神话题( tí)材；有小人物的逆袭——“病猫( māo)”成为“雄师”;有对命运的追( zhuī)问——你相信奇迹吗；有强烈( liè)的现实意义——留守儿童话( huà)题；还会有成熟的制作团( tuán)队，以及未来将有的强大( dà)宣发……“正能量”“励志”“热血”“国( guó)漫”“底层”加上水墨风，舞狮( shī)，李白，黄飞鸿…… 好，满仓买进( jìn)，如果操作得当，就是一支( zhī)龙头股；就算操作不当，至( zhì)少也能保证基本盘，除非( fēi)被人做空…… 大处着眼，分析( xī)市场，确定方向，单论为什( shén)么要讲这个故事，《雄狮少( shǎo)年》问题不大。问题出在如( rú)何讲好故事？ 小处入手，雕( diāo)琢剧情，纯模仿是不够的( de)，天赋和经验缺一不可。 雄( xióng)狮少年整部电影很套路( lù)化，天降少女，扫地僧指路( lù)，闹市侠隐，家庭变故，看得( dé)出很多周氏喜剧和老港( gǎng)片的影子……大纲目的性很( hěn)强，经典三幕结构，框好了( le)每一个转折的时间点，但( dàn)几乎每一个点都很牵强( qiáng)，想象力十分匮乏。 电影是( shì)情绪的艺术，这没错，但不( bù)能空有情绪，没有具体事( shì)件支撑。
缺乏具体事件，这( zhè)个毛病贯穿了电影的始( shǐ)终。
现在的电影工业发展( zhǎn)很快，已经有了一套很成( chéng)熟的情绪时间表，如果想( xiǎng)要观众流泪就照着操作( zuò)。这种量贩批发的感动确( què)实能让一部分人买单，但( dàn)是经不起推敲，情节的虚( xū)浮不可信让主角很难立( lì)住，配角面目模糊。 故事开( kāi)篇是一段水墨风，接着主( zhǔ)角亮相，经过一段乡镇小( xiǎo)路，这段属于技术展示。当( dāng)他从地上爬进采青会场( chǎng)时路人说他是留守儿童( tóng)，父母在外打工。路人为啥( shá)要莫名其妙说出这些信( xìn)息？很明显，导演让说的，担( dān)心观众看不明白。实际上( shàng)观众不明白的地方多着( zhe)呢，一个快十八岁的留守( shǒu)儿童，出于什么样的动机( jī)，一定要去看舞狮，还带上( shàng)西瓜皮莫名其妙的兴奋( fèn)。 他的身份，愿景，故事的背( bèi)景，这些需要交代关键信( xìn)息，被电影最开头的一段( duàn)百度百科的时间浪费了( le)，水墨风格是很不错也很( hěn)国风，可台词和剧情有什( shén)么关系，观众没有理由听( tīng)一个旁白介绍舞狮，所以( yǐ)只能事后找补，让一个路( lù)人在一个非常突兀的情( qíng)况下，对主角进行介绍。相( xiāng)反的例子是《寻梦环游记( jì)》的开头，用第一人称和剪( jiǎn)纸讲述了自己的家族史( shǐ)，用音乐和鞋子寓意梦想( xiǎng)与生活，并在其中暗藏了( le)祖奶奶对祖爷爷的遗忘( wàng)暗线，并且埋好了和故事( shì)结局的呼应。 接着主角招( zhāo)惹了壮成哥——第一个工具( jù)人出场。 陈家村舞狮队的( de)壮成哥很好的完成了情( qíng)绪excl表上的任务，用脸谱化( huà)的表演把主角羞辱了一( yī)番，还抢走了主角的红包( bāo)。真的太厉害了，主角身上( shàng)有红包，壮成哥不用掐指( zhǐ)就能算出来，他是个仙儿( ér)吧。 有人会说，这不是事件( jiàn)吗？不，这只一个情节点。事( shì)件有开始发展和结束，有( yǒu)时候电影里只会展示其( qí)中一项或者两项，但其他( tā)的部分都藏在剧情的线( xiàn)索里。雄狮少年里没有，壮( zhuàng)成哥的愤怒来的莫名其( qí)妙。 哪怕设置一个这样的( de)情节呢：比如陈家村舞狮( shī)队出场的时候，用一句台( tái)词交代“雄狮前面无人挡( dǎng)路，这叫威风”。然后主角带( dài)着西瓜皮上去踩雷，导致( zhì)壮成哥发怒，剧情也会顺( shùn)畅很多。 随着剧情的推进( jìn)，我发现这样的问题比比( bǐ)皆是，几乎全员工具人。 接( jiē)下来的情节是，女主出现( xiàn)，戴着狮头打败了壮成哥( gē)，夺回了红包，主角带着女( nǚ)主逃跑。 女主为什么要出( chū)头？我只能脑补，她想试试( shì)自己的舞狮成色？又或者( zhě)她心中有侠义？问题又来( lái)了，没有矛盾冲突，纯粹是( shì)为了打戏而打戏。 这样安( ān)排会不会有说服力一些( xiē)： 1水墨效果的舞狮开篇中( zhōng)，是男主阿娟的一段独白( bái)，突出一个留守儿童喜欢( huān)热闹，思念爸妈，然后他出( chū)发看舞狮。 2女主阿娟贴广( guǎng)州荔枝湾狮王大赛海报( bào)，这是她的任务。 3壮成哥出( chū)场嫌阿娟挡路，不许她贴( tiē)外地的海报，突出一个地( dì)方保护主义。矛盾产生。 4主( zhǔ)角又挡在前面导致壮成( chéng)哥发怒。 5女主采青登顶贴( tiē)上一张宣传海报挑衅壮( zhuàng)成哥，顺便帮助主角夺回( huí)红包，主角带女主跑路。 6逃( táo)跑中，主角把海报丢出去( qù)漫天飞扬，挡住追兵，完成( chéng)了女主的宣传任务，同时( shí)也摔坏了单车。 7出于对主( zhǔ)角的回报和愧疚，女主把( bǎ)狮头送给主角。 继续往下( xià)看： 因为女主的一段话，主( zhǔ)角就想学舞狮了。好的，没( méi)想到女主这么快就工具( jù)人化，原来她就是为了让( ràng)主角舞狮而出现的，当主( zhǔ)角开始学舞狮后，她前半( bàn)段的戏就杀青了。 女主，也( yě)许不能叫女主，完成了她( tā)的历史使命，很霸蛮的推( tuī)动了故事，成了主角进入( rù)新世界的催化剂。 按照电( diàn)影理论，催化剂出现之后( hòu)，应该是角色内心的争执( zhí)辩论，主角即将在纠结一( yī)番之后，做出改变人生的( de)选择，进入新的世界。 但是( shì)我们的主角阿娟不纠结( jié)，或者说，编剧没有能力创( chuàng)作足以让主角改变的事( shì)件，主角直接就要学舞狮( shī)！还真的有点随性呢。 更随( suí)性的是阿猫和阿狗加入( rù)舞狮队的过程，一个看了( le)海报上的美女一眼，一个( gè)看了海报上包食宿几个( gè)字，就义无反顾的入伙了( le)，这是现实主义还是魔幻( huàn)主义？能不能多看几遍少( shǎo)林足球，看看阿星的足球( qiú)队是怎么组成的，几位师( shī)兄弟心中的那团火是怎( zěn)么被点燃的，然后再忘记( jì)那些桥段，看看自己的角( jiǎo)色，想想他们的背景和动( dòng)机，构建他们的故事。 剧情( qíng)不到三分之一，单论故事( shì)的专业性，已经出现了很( hěn)多槽点。接下来只能略略( lüè)而谈，不然字数会超标。 比( bǐ)如，热血沸腾居然是用台( tái)词说出来的，这不是让观( guān)众自己体会到的。 比如，主( zhǔ)角三人组为什么会相信( xìn)一个话都说不明白的老( lǎo)头给的地图。 比如，咸鱼强( qiáng)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放( fàng)弃舞狮，师母在婚宴上不( bù)是很支持她吗？后来是因( yīn)为什么转变的？又一个事( shì)件点的缺失！婚宴上明显( xiǎn)可以写另外的戏来完成( chéng)这场逻辑自洽，这样安排( pái)：新郎在一个具有误导性( xìng)的场景之中，向新娘承诺( nuò)会照顾好家庭，不再舞狮( shī)。 还有，主角团再度受到陈( chén)家村舞狮队的侮辱和殴( ōu)打，踩碎了狮头，他们放弃( qì)又重拾梦想的过程居然( rán)就是看了别人舞狮然后( hòu)半夜嚎叫？这又是照着情( qíng)绪表硬掰的吧。主创们，你( nǐ)们明显有更好的素材：让( ràng)爷爷修理狮子头，让主角( jiǎo)振作啊！ 这是爷爷这样一( yī)个毫无存在感的角色，能( néng)够闪光的唯一机会！ 还有( yǒu)，骂咸鱼强送货慢的饭馆( guǎn)矮个老板，挑战中耍阴招( zhāo)的奸角舞狮队，调戏师母( mǔ)的金链男，让主角睡下下( xià)铺的打工仔，责骂主角送( sòng)饭不准时的无极舞狮队( duì)，这些角色全部站在角色( sè)的对立面，成为激发观众( zhòng)的情绪的工具人。社会如( rú)此险恶?广东全员恶人？ 还( hái)有，主角去广州的动机是( shì)赚钱，但又带着狮子头。让( ràng)他偷偷留下书信离开，再( zài)让小伙伴们追上去送给( gěi)他不好吗？无奈的放弃最( zuì)热爱的东西，然后因为伙( huǒ)伴的期许再度捡起，这样( yàng)的戏剧性不好吗?情绪表( biǎo)都已经教不好你们了。 还( hái)有，后半段主角去广州打( dǎ)工的剧情非常散乱，仅仅( jǐn)靠mv带来一些不错的观感( gǎn)，毕竟mv也是点性叙事。这段( duàn)剧情需要完成一个目标( biāo)——主角的蜕变。并且夯实角( jiǎo)色动机，给最后的比赛一( yī)个非赢不可的理由。可惜( xī)，剧情只是简单的展示底( dǐ)层打工者的生活，让女主( zhǔ)，打工同伴，无极舞狮队走( zǒu)个过场。 再有，最终boss的塑造( zào)毫无存在感，无极舞狮队( duì)和主角发生的唯一交集( jí)就是送饭迟了被骂。无极( jí)领队同样十分脸谱化，基( jī)本上可以视之为沉默版( bǎn)壮成哥，七情上脸，只有高( gāo)傲和戾气。这场戏被浪费( fèi)了我很遗憾，因为简直不( bù)能更适合做伏笔了。后半( bàn)段其实有一条很重要的( de)线索——主角虽然打工很苦( kǔ)很累，但他从没放弃过练( liàn)习舞狮。可惜，主创团队仍( réng)然只会做点状叙事，缺乏( fá)前后呼应，只在最后的天( tiān)台展示主角一直在练习( xí)，十分突兀。 假如这么安排( pái)剧情呢： 1主角冒着大雨奔( bēn)跑，送餐到舞狮队，为了准( zhǔn)时送达纵高窜低，手中的( de)餐盒始终稳定。 2无极舞狮( shī)队正在训练，领队告诫大( dà)家，优秀的舞狮队员任何( hé)情况下都能看准脚下的( de)路。 3主角全身都是雨水，冲( chōng)进门的时候脚下一滑，意( yì)外跳上矮桩，队员骂主角( jiǎo)迟到，冒失。只有领队眼神( shén)异样。 4主角发现舞狮训练( liàn)场景，微微发愣，对队员的( de)责骂充耳不闻， 5领队问主( zhǔ)角要不要玩玩，主角谢绝( jué)说自己不会。 6主角走了，队( duì)员发现主角送的汤一点( diǎn)都没洒，领队惊讶。 这样安( ān)排，既可以塑造魅力对等( děng)的boss，也能藏一条线索，主角( jiǎo)一直在练习，功底在身。承( chéng)接天台舞狮的一段，才能( néng)水到渠成。 影评的最后，主( zhǔ)角朝着擎天之柱纵身一( yī)跃，效果还是不错的。画面( miàn)很好，特效让我想起来功( gōng)夫熊猫中的乌龟大师羽( yǔ)化的情景，但瑕疵还是在( zài)于角色动力不足。 就剧情( qíng)而言，这场戏也很明显的( de)致敬了《飞驰人生》最后一( yī)段，“巴音布鲁克没有海”。 张( zhāng)弛的一跃，是半生郁郁的( de)夙愿得偿，九死无悔。主角( jiǎo)呢，是因为要相信奇迹，和( hé)父亲变成植物人需要奇( qí)迹才能苏醒强行挂钩，总( zǒng)是缺了点啥。 即便如此，这( zhè)仍然是一部及格线水准( zhǔn)之上的片子，制作上的完( wán)成度很好，情绪营造的也( yě)不错，虽然平庸，但仍然在( zài)往前走，做出了一些大胆( dǎn)的尝试。 不过，2021年末的风，太( tài)大了一点。 资本太贪婪，宣( xuān)发也太功利，为了票房，不( bù)惜将一部平庸之作捧上( shàng)神坛，在上院线之前，无数( shù)通稿，大V将其称为“国漫之( zhī)光”“中国动画的里程碑”“2021最( zuì)值得看的动画”“第一高分( fēn)”，“脚踩神话题材，发扬现实( shí)主义”…… 还有很多评论者以( yǐ)自来水的面目出现，说着( zhe)一模一样的颂词。我很奇( qí)怪，电影还没公映之前，自( zì)来水就这么汹涌了吗？ 当( dāng)普罗大众连名义都要被( bèi)资本占据，话语权都要被( bèi)掠夺，那么遭遇反噬也是( shì)理所当然。 眯眯眼的造型( xíng)加剧了这样的反噬，主创( chuàng)团队的言论更是太阿倒( dào)持，授人以柄。 越是为其站( zhàn)台的明星，媒体越多，遭受( shòu)的反噬也就越大。 打住吧( ba)，当我走出影院，我只剩下( xià)一个思考： 为啥这部片子( zi)不用实拍，非得用动画？ 多( duō)年前年我遇到过一次张( zhāng)松林老师，《没头脑和不高( gāo)兴》《半夜鸡叫》就是他的作( zuò)品。他说过一句话我现在( zài)都记得：能实拍的片子，为( wèi)什么要做动画，动画就应( yīng)该讲拍不出的故事! 随着( zhe)技术的进步，这句话变的( de)没有那么绝对，但动画，仍( réng)然应该属于想象力肆意( yì)飞扬的世界。
